启功先生学识渊博,精通文史,在书画艺术方面又有很高的造诣,这使得他在书画鉴定工作中成就显著。为此他著书立说,发表了许多在书画鉴定方面具有独特见解的文章。他治学的主要方法是从查阅古文字资料入手,以书画文辞证史补事、或校读文辞;其次才是研究作者的生活圈子及时代风格。他的博识与精鉴在当代具有非凡的影响。 启功先生出生于二十世纪初(1912年)清代皇族知识分子家庭。字元伯,一...
二对西晋陆机《平复帖》的解译与鉴定
西晋陆机的《平复帖》(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)
纸本,草书九行,墨笔书“□□ (晋平)原内史吴郡陆机士蘅书”,前有白绢此是唐人所题。泥金笔书“□(晋)陆机《平复帖》”,是宋徽宗所题,下押双龙小玺,其他三个角上,各有“政和”、“宣和”小玺。托尾骑缝处还有“政和”连珠玺,知此即宣和内府所藏,《宣和书谱》卷十四著录为真迹。但明代时有人认为作者是陆云,也有人说是张芝,但论据都不确切。
陆机(公元二六一~三0三年)字士衡,三国时东吴吴郡人,吴丞相陆逊之孙,大司马陆抗之子。史书称他:“少有奇才,文章冠世。”(《晋书》卷五十四列传第二十四)年而二十,与其弟陆云被称为“二俊”。著述甚多,今有《陆士衡文集》,善书,为文名所掩。 启功先生考证:“这帖是用秃笔在麻纸上写的草字。《宣和书谱》标为章草,它与二王以来一般所谓的今草固然不同。笔法风格与《万岁通天帖》中每家帖前小字标题相似,字近章草,与汉晋木简中草书极相似,是晋人真迹毫无可疑者。”
这是一件流传有绪的西晋陆机的集外文,是研究文字变迁和书法沿革的重要参考作品,更是晋代人品评人物的生动史料。启功先生认为,在近代汉、晋和战国的简牍大量出土以前,数百年的时间里,人们所能见到最古的,并非摹本的墨迹。这帖是古代名家法书中年代最早的,也是最真实可靠的。
此帖由于字迹剥落严重,所致处处残笔,给解译《平复帖》带来一定困难。启功先生凭着渊博的学识精心校鉴,并逐字加以解译。
《平复帖》释文:
彦先羸瘵,恐难平复。往属初病,虑不止此,此已为庆,承使□(唯)男,幸为复失前忧耳。□(吴)子杨往初来主,吾不能尽,临西复来,威仪详,举动成观,自躯体之美也。思识□量之迈前,(势)所恒有,宜□称之。夏□(伯)荣寇乱之际,闻问不悉。
启功先生说:“详观帖文,乃是谈论三个人,首先谈到彦先。其中只有贺循是多病的。从《晋书》六十八卷《贺循传》记述他羸病的情况极详,可知这是指的贺循。其次谈到吴子杨,对他称誉美度。又谈到夏伯荣,则因寇乱阻隔,没有消息。”
解译《平复帖》确有一定难度,明代张丑的《真迹目录》二集中的《真晋斋记》中只解了“羸难平复病虑观自躯体闵荣寇乱”十四个字,安歧也说:“其文苦不尽识。”(《墨缘汇观》法书卷上),可见解译《平复帖》有其重要的历史价值。
启功先生精通文史,运用大量历史资料中对东晋文学家陆机的记载,使《平复帖》之谜,数代之后得到解译。启功先生在他的《论书绝句》中,对《平复帖》的解译,并敷上诗一首:“翠墨黟然发古光,金题锦帙照琳琅。十年校遍流沙简,平复无渐署墨皇。”
从这首绝句中可看到,启功先生为解译《平复帖》所付出了十多年的心血,并说明了《平复帖》的重要历史价值。
启功先生在米芾《书史》记载中发现,检校太师李玮得晋贤十四帖,原装一大卷,卷中有“开元”印和王涯、太平公主等人的藏印,卷前有“梁秀收阅古书”印,后有“殷浩”印。米芾说梁、殷都是“唐末鉴赏之家”,可知道这一大卷的收集合装是在唐末。今《平复帖》第九行下半空(八行“寇乱”三字之左)有“殷浩”朱文印,因而可知就是李玮所收藏的陆机“平复帖”。
启功先生又对此帖的留传过程加以考证,他认为最早的收藏者是殷浩和梁秀。再据《书史》记载宋初在王溥家,后传至孙王贻永、后由李玮收藏,又转入宣和内府。战乱时佚失,使《平复帖》下落不明。到了元代由张斯立、杨肯堂、郭天锡、马等鉴赏。在吴其贞的《书画记》卷四中有记载,记有观款。在《清河书画舫》子集中记有陈绎曾鉴赏。明代万历年间归韩士能,后经董其昌的题跋,然后传入韩逢禧之手。又转到张丑的手里。清代传到葛君常,又归王际之,后归冯铨。转归梁清标又归安岐。后入乾隆内府。又进献给太后,太后去世后,这帖归了成亲王永。三十年后由溥儒先生转至张伯驹先生,现藏故宫博物院。
三董其昌书画代笔人考
启功先生认为代笔问题是鉴定中最麻烦的问题,他通过文献记载,多方考证。考证出董其昌的代笔人有约七八个人。他的观点,比较合乎逻辑、令人折服。
启功先生说:“董其昌以显宦负书画重名,功力本来有限,再加酬应繁多,所以不能不乞用于代笔,图利的又乘机伪造,于是董氏书画,越发混淆莫辨了,我们从前代人记述直到董氏自作的书札中得若干条,再来印证他的书画的作品,是分明易见的。”
“因为一切技艺的事,造诣生熟,一览可见,在同一类的艺事中,已经真“能”或真“熟”的人,必不可能复有真“生”或“真“拙”之作。至于书画,一个作者年龄的老幼、工具的好坏、与会的高低,甚至遇病臂伤指之类,也就有其规律可寻,决不能同一时期的作品,笔性竟然出两人之手的。”
启功对董其昌的几件作品加以比较。如董其昌的《秋兴八景册》、《董香光山水册》十页等为一类,具有“生”、“拙”之处,明显可见。然而《峒关蒲血雪》等是没骨画,以及烟云渲染极工致,精能熟练,与前一类“生”、“拙”画法,判若两人。两类并未见相通之处。因而,通过一些文献记载,更加证明。
启功先生认为名家代笔大致分两种情况:
(一)像沈周、文征明等大家,有熟练的技能,由于应酬过多,因而由弟子、子女、学生们代笔。
(二)由于自己画技并不高,或为名,或为利,雇用别人代笔。而董其昌是这两类各占一部分的。
考证出董其昌代笔人有吴易、赵佐(见姜绍书《无声诗史》卷四)。
姜绍书的《无声诗史》卷四有记载:“赵左,字文度,云间人,画法董北苑、黄子久、倪云林,超然元远。与董思白为翰墨之交,流传董迹,颇有出文度手者。两君颉颃艺苑,政犹鲁卫,若董画而出于文度,纵非床头捉刀人,亦所谓买王得羊也。”
另有僧珂雪、叶有年、吴振、杨继鹏等:
程庭鹭《庵画麈》卷上:“曾见陈眉公手札与“子居老史”,“送去白纸一幅,润笔银三星,烦画山水大堂,明日即要,不必落款,要董思老出名也。”
赵左、沈士充是董其昌的主要代笔人,从赵左、沈士充的原作上看为精道之作。所以董其昌款画得精到的大致出于赵左、沈士充之手。
启功先生又从董其昌的一些信札中可见自己谈到别人代笔情况。董其昌还有几件作品,即不是作伪,也不是代笔,而是坐享其名的作品。启功先生也加以考证。如宝蕴楼(前古物研究所)藏一明人缩摹宋元名画大册,摹了自李成、范宽至倪瓒二十余幅。册前有董其昌题“小中见大”四大字,每幅副页上又有董题。后来在王鉴仿宋元山水十二页一册,亦毕泷旧藏(今藏上海博物馆)其中有八张画稿见于缩本大册里。后有自跋,从中才知道缩本大册的真实作者是华亭人陈明卿。
启功先生最后总结说:“平心而论,董其昌在书画道中,自有他的特识。以功力言,书深画浅。所以他平生的作品中,书之非亲笔的,别人伪造为多,董氏的责任较轻,画之非亲笔为多,董氏的责任较重。”
启功先生站在历史的角度给董其昌一个公正的评价。从以上几例书画鉴定实例。可见启功先生主要从文献考证着手,并以实例加以分析比较。给作品一个合理、公正的评价。这是他有别其他鉴定家的一显著特点。
四对孙过庭《书谱》的考证
唐代孙过庭《书谱》文字十分精美,书法理论著述也十分精到。原稿是草书,笔法流畅,启功先生从作者生平、《书谱》的名称、《书谱》墨迹的流传、记墨迹本、历代的临仿本及释文情况等角度加以考证。
《书谱》的作者孙过庭,见于史料记载的有:唐代的《述书赋》记曰:“孙过庭,字虔礼,富阳人。右卫胄曹参军。”唐张怀《书断》下《能品》曰:“孙虔礼,字过庭,陈留人,官至率府录事参军。博雅有文章,草书宪章二王,工于用笔,俊拔刚断,尚异好奇。然所谓少功用,有天才。真行之书亚于草矣。尝作《运笔论》,亦得书之指趣也,与王秘监相善,王则过于迟缓,此公伤于急述,使二子宽孟相济,是为合矣。虽管夷吾失于奢,晏平仲失于俭,终为贤大夫也。过庭隶行草入能。”
启功先生又对《书谱》的流传情况加以论述。他说:《书谱》在唐代的流传情况已无从考证,只见日本僧空海曾传录,张怀《书断》曾引用。也见北宋米芾《书史》记述过。 根据启功先生对《书谱》墨迹流传情况的论述绘示意图如下: 王巩(北宋)??王诜(北宋)??宣和内府??焦达卿(元)??虞集(元)??费鹅鸿【上半卷(明)】??文徵明【下半卷(明)】??严嵩【全卷(明)】??韩世能(明)??西川士大夫家(清初)??孙承泽(清)??梁清标(清)??安歧(清??乾隆内府??故宫博物院
孙过庭《书谱》从古至今有各种摹刻本,今传《书谱》墨迹本,前绫隔水上端有宋徽宗瘦金书签“唐孙过庭书谱序”,接押双龙圆玺;下端押“宣”、“和”二字联珠玺,又一大方印不可辨。后绫隔水上端押“政和”二字长方玺,下端押“宣和”二字长方玺。本身纸上前后尚有宋印二方,文不可辨。尚有孙承泽、梁清标、安歧诸藏印及清代三朝宝玺。
由于翻刻此本的现象在当时十分严重,有许多人怀疑此件作品是摹本,启功先生断定这件作品是真迹的理由有3点:
1、宣和签题玺印完真;
2、笔锋墨彩,干湿浓淡,处处自然,毫无钩描痕迹。
3、笔法有一种异状,为临写所不能得者。即凡横斜笔划间,常见有一顿挫处,如竹之有节。且一行中,各字之顿挫处常同在一条直线之地位。再看墨迹行笔甚速,与《书断》所言“伤于急速”之说相合,如谓此卷为面对真迹临写而成者,则行笔既速,笔笔顿挫处又恰尽在同一直线处,殊不可能。
启功先生认为如果为双钩廓填者,其顿挫位置易准确,但墨的浓淡及侧锋枯笔,为何能活动自如?如果说是宋代临本,但宣和印是真,宣和人为何收同时代的临本?
启功先生又将所见之各种摹刻本和未见的摹刻本加以论述,又将墨迹《书谱》的缺行加以臆测,把释文中异同字加以解释。论述十分详细,可见之治学方法之严谨而深入。
有人曾说:见得多不一定能鉴别,而善于鉴别者,非得见的多。
启功先生在故宫博物院兼职期间,由于经常接触古书画作品,他见多识广,加上他查阅文献注重大量史实,把文献与实物结合起来,多方面考证。先后发表过多篇具有影响的学术论文。其中发表在《启功丛稿》中《急就篇》传本考一文时,他年仅三十四岁。从中可以看出他治学之路的早成。
他在书法方面的成就更是众所周知,并在此方面著书立说。如《启功论书札记》、《书画概论》(主编)、《论书绝句》等。曾担任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、北京市书法家协会主席等职务。近几年他书法作品在国内及港台地区颇受青睐。
启功长期从事教育工作。曾任北京师范大学副教授、教授。先后兼任北京故宫博物院古物馆、文献馆专门委员,兼任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主任委员等职务。
启功先生不仅具有渊博的学识,同时又具有高贵的品质,这在书画界传为佳话。他为人正直、谦逊,为后生辈树立从治学到做人的榜样。这些年他书画作品畅销海内外,画价飞涨,在金钱面前更显出他的优秀品质。他用卖画稿酬,几十万美元设立奖学金,本来名“启功奖学金”是合理的,可是他坚持要称为“励耘奖学金”(励耘正是陈垣先生书屋别署),可见他对老师滴水之恩,以涌泉相报。